他本以为,在这胆战心惊,如履薄冰的地方,不做噩梦就谢天谢地了。
被叫醒时,因为残留的愉悦,神经都松弛了下来,既没瞬间警惕,也没生气。
叫他的是张熟面孔:“少爷找你。”
冯谁起身,理了理衣服,看着手里仍鲜妍的花,思考片刻就决定留着。
“你是少爷的人?”冯谁问离开的下人。
青年回头看了他一眼,没说话,很快就走开了。
推开门时,冯谁还在酝酿把花送给赵知与的说辞。
我亲手为少爷摘的。
很好看,和少爷很配。
这个香。
冯谁摇摇脑袋,抬眼看了过去。
他怔在原地。
卧室的几扇窗大开,白色窗帘被风吹得上下翻飞,傍晚的夕阳铺陈进来,橘黄色的光晕里,赵知与穿着白衬衣坐在画架前,留给冯谁一个侧影。
他的鼻梁挺拔,高高隆起的弧度极为性感,垂落的眼睫却又冲淡了这份艳丽。
他什么都不做,只坐在那里,就比夕阳晚霞更像一幅画。
冯谁觉得自己的审美一向十分粗糙,赵知与这种精致的长相,在他看来不够男人。
但是此时此刻,他却被这个侧影一下子击中心脏。
冯谁摸了摸鼻子,有些茫然又怪异地走了进来。
“少爷,你找我。”
赵知与这才意识到冯谁来了,转过头来,眼中带着点惊讶和雀跃,亮晶晶地看了他一眼:“嗯。”
冯谁一下子别开目光。
我敲门了吗?
敲了吗?
“坐吧。”赵知与说。
冯谁环视一圈,屋里唯一一把椅子在赵知与屁股下面,他只得席地而坐。
“这是什么?”赵知与看向他手里。
冯谁举着一朵伯爵红茶,张了张嘴,原本想好的说辞一下子没了踪影。
“我……在花园折的。”冯谁说,“当时没人。”
赵知与看着他。
冯谁问他:“你要吗?”
说出来又后悔了:“这朵杆都快被我掐烂了,还是……”
赵知与的手伸过来,拿走了花。
他起身寻了个釉瓷瓶,去卫生间接了水,把花插在里边,然后放在了床头柜上。
冯谁盯着那个大肚釉瓷花瓶,孤零零歪斜的一朵花,跟赵知与房间精心搭配过的插花相比,显得那么寒酸。
这是借花献佛是吧?花还是佛自己的。
冯谁感觉有点尴尬,又有些气恼。
他转过头,不再去看花瓶。
画架上的油画闯入他的视野。
大片嫩绿夹杂着银白光芒,是阳光下初春的森林。
从画面纵深来看,森林很大。
正中偏下的位置是个小男孩,光着脚在草地上奔跑,身后跟着呈s形分布的蜜蜂、蝴蝶、山羊,大片黄色的风信子环绕着他们。
蜜蜂和蝴蝶,还有角落里的小动物,都有着酷似人类的脸庞,却不显得诡异恐怖,反而有种憨态可掬的萌感。
唯有s形的末端,风信子和幽深森林的交接处,白色的山羊只是山羊而已,毛发像新落的雪,两只小小的羊角顶在脑袋上,眼睛清澈得跟小溪一样。
冯谁看着看着,就不由被吸引了全部心神。
他能感受到一种宁静的愉悦。
像他不久前忘掉的美梦。
目光下落,他看到角落里有字。
冯谁凑前了些。
《奇迹森林》,赵知与。
没有写日期。
“这是你画的?”冯谁问。
“嗯。好看吗?”
“好看。”冯谁点头,忍不住又重复一遍,“好看。”
赵知与笑了笑。
冯谁说:“你是天才吧?”
说完他就意识到有些不对:“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我是说……”
“没关系。”赵知与说,“是老师教得好。”
冯谁一下子想到叶胜坤,皱了皱眉。
“奇迹森林,是画的名字吗?”
“嗯。”赵知与坐下,“是个童话故事,我画了出来。”
“什么童话?”
“你要听吗?”
“听什么?”冯谁没反应过来,“听童话?”
“就是我给你读。”赵知与看着他,“你爸爸妈妈没给你读过童话故事吗?”
冯谁愣了一下,阴郁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,他慢慢吐出一口气,轻松笑了笑:“没呢,他们都忙。”
赵知与问:“那你想听吗?我给你读。”
冯谁有点无措:“可以吗?”
赵知与的声音清冽又干净,像灵动的山泉声。
“从前,有个很远很远的地方,一个小男孩和森林里的小动物们,快乐地生活在一起……”

